我用一把钥匙打开地上的
纸箱,把从旧居带来的书重新摆在书架上。
刚一转身,我就听见背后
咣当一声。那是刚刚放上去的马丁·布伯,
《你与我》一起倒下了,
在一个夏日的海滩上,我们一起倒在了
被晚潮洗净的水线上。
但此后发生的事情
远远超出了我最猖狂的想象。
斯坦贝克一头栽倒在木板上,
没有一丝的呼吸或挣扎。
六位加拿大剧作家也跟着倒下,
重重地压在他硕大的身躯上。
萨丕尔和他的语言学倒下了。
正在面向思的事情的海德格尔
倒下了,顺便也放倒了克尔凯郭尔,
尽管他们倒下的方向
与剧作家们恰好相反。
在这场群殴中,不知谁先戏剧化地
挪动了自己的立场。
他们的邻居,二十世纪稍有名气的哲学家
在同一本书里集体倒下了。
它们也许宁愿这样躺着,也决不站起来
对这个悖谬的世界说不。
他们的背影虽然离我更近,
却像一个纪年错误,比他们十九世纪的前人
更早地停止了思想。
林语堂摇了两下,他那美国版的生活艺术
也倒下了。而印度先知马哈尔什身子一软,
一个侧歪落到了地板上。
整整一层书架,
只有一本软塑封面的《新华字典》
还站着。这本被我翻烂了的
让人轻蔑的小书:土气,矮小,憨厚,敦实,
像一个枯了几百年的树桩,
野蛮的根须死死地扣在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