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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你的羞涩

唤醒你的羞涩
作者傅天琳 时间2024-09-23

让我们回到三岁吧

回到三岁的小牙齿去

那是大地的第一茬新米

语言洁白,粒粒清香

回到三岁的小脚丫去

那是最细嫩的历史

印满多汁的红樱桃

三岁的翅膀在天上飞啊飞

还没有完全变为双臂

三岁的肉肉有股神秘的芳香

还没有完全由花朵变为人

一只布熊有了三岁的崇拜

就能独自走过百亩大森林

昨夜被大雪压断的柳枝

有了三岁的愿望就能重回树上

用三岁的笑声去融化冰墙

用三岁的眼泪去提炼纯度最高的水晶

还有小脾气,小错误,小幻想

哪儿都值得回去

我们这些锈迹斑斑的大人

真该把全身的水都拧出来

放到三岁去过滤一次

一封信

凌晨四点,我在给你写信,玲姐

你的诗歌打败了我的睡眠女神

我异常清醒地看着你

从自己的独木桥走来。桥搭在云端

命运如骤雨降临,且带着雷霆的灰烬

我的信浑身颤抖。当诗歌

一首接一首从桥下的深渊出发

背负着你始终不肯扔掉的苦难石

我的信已经大大超重

有一只关关咚为什么叫个不停

那是从你的泪谷袅袅升起的光明

这时天边亮了。我的信亮了

而你躺在手术台上。多休息

少写点诗吧玲姐。你说写诗痛

不写更痛。这些痛出来的诗

闪电般激活我全身筋骨

激活我文字的神经末梢

信啊,你该懂得有一种疼痛美得惊心

有一种光芒在寒冷的深处

那么玲姐,一起去珠海吹吹海风好吗

像从前那样,我们两个住一屋

我会照顾你按时吃药,我会

把你散落在书桌、床边、墙角的力气

一点点搜集起来,放回你的身上

让太阳扶着你能走一步就走十步

我还会自己做一次邮局

做一次信箱,做一次送信的人

让你在开门的那一瞬

惊喜得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不知该先看信,还是看我

悼念一棵树

你和我面对面站着

站着,你却死了。站得笔直地死了

死在秋天即将来临

整座橘山就要点亮节日的灯盏

死在战争结束前最后一次冲锋

最后一颗流弹,不幸将你击中

树啊,四十年相依为命的亲人

四十年狂风,暴雨,连同我为你嫁接的

四条假腿。一起死了

多少谬误,多少伤害

你为什么不清点,不抱怨

你死得笔直。却让我真真切切地

感觉到痛。让挽歌低下头来

捂住胸口。让我的命跟着断了一次

树啊,我曾请求上天给你快乐

给你悲伤。给你酸。给你甜

给你四个季节的血肉

树啊你曾铺开全身的鸟鸣

上万张绿色的旗子颤抖着

泪流满面

现在,你死了。种树的人

还有什么可以向生活炫耀

向生活交待

你死了。请把枝头几粒干瘪的红果

留给我。把你一生的积蓄留给我

你玛瑙一样的品质已成稀世之宝

现在我就摘了

当你芬芳的尸骨上升为虹

我手心里的石头也将重新萌芽

唤醒你的羞涩

天琳,我突然发现

当你盘子里蛋糕已装得满满

你还在拿。你的手指

好像习以为常。我还发现

当你爬上枝头

总想去摘最红的那一个

你的手指好像理直气壮

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从前你的手指像一位古代仕女

拂袖,掩面,些微的不好意思

从前你白天扛大锄,流大汗

夜晚独自钻进果林

练习用花瓣造房,月光造桥

美丽造句。现在,一只鸟

翅膀的愿望已十分微弱

一条鱼,身体的鳞片正一层层消失

你是诗人,触觉渐渐钝化

而羞涩正是一种触觉。所以天琳

我要唤醒你指尖的羞涩

我要在你房前屋后种一些含羞草

让仙丹般的香气

时时在你骨头里走动

让你变得谦逊一些,踏踏实实一些

知恩,知足一些。理所应当地

把星星如数还给天空

老人与花冠

老人迎面走来

我看见她满额风声

哗哗的皱纹流淌

在皱纹之间

填满了笑容

我看见一顶花冠

娇嫩地

压住了老人一生一世的痛

我看见了美

我不再叹惜花期很短

人生很局限

在万紫千红的纸上

我找到了永恒魅力的

白发的文字作衬

谁最像唐朝诗人

谁最静

谁最从容,谁最沉稳

谁能在山水里一坐千年

谁仅凭一盏清茶嚼墨弄文

行李箱要尽量的空,尽量的轻

谁舍得把脂粉,名利,欲念统统扔掉

谁的心为石头柔软

谁的足趾生满云雾和花香

谁愿在司马悔桥主动落马

谁能在这棵五百年黄连树下,和它一样

苦着,却枝繁叶茂

谁最像唐朝诗人

眺望天姥山

眺望天姥山

站在李白站过的地方

一股灼热,从足心升起

恍若隔世的神仙住所

我禁不住吻你广袤的前额

口唇上带着月光的余香

昨夜我们斟满越国黄酒

邀李白的月光入席

邀古诗中悬挂的山山水水入席

我想沿着一片树叶的经络

回到自然。我想回到唐诗

可是我不能用回到两个字

当我踏着李白的云梯

去看望王母,她银发飘飘

那是她撒在太空的根须

当我吟诵李白的烟霞

它们一株株,一亩亩

在瞬间发芽,在永恒绽放

当我眺望天姥山

明白什么叫高峰,叫不可企及

什么叫前方,叫不可超越

是唐诗中一声鸟啼

把我们从千秋万代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