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一横一撇一捺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词在笔下诞生,然后在句子的
节奏中成熟。
就像人,先是生,然后才是爱;
先是苦,然后才是甜。
除非,笔在行走的中途意外地
折断。如果活着,不论跑得快不快
都去爱吧。一生有一场在桉树下
的爱情,就够了。然后试着
在相聚中奔跑,将最初的身影
越跑越远。再对迎面的人解释说,
没有冰雪,孩子会失望;
没有月色,狐狸会失望。
最后在街角处,遇到一场难得的闪电,
类似情人骤然出现又倏忽走远——
一朵花尽管是一张暧昧的笑脸,但这笑脸
不会总在你的眼前出现;
一个词尽管是一个明显的灵魂,可这灵魂
不会轻易从你皮肤抵达内心。
雨在奔跑,人在奔跑,词在奔跑——
所有的词像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像所有的雨
在时间的句子中跳跃。
词成就句子来完成书,人成就灵魂
来完美生,雨成就大地来完成湿润。
这样的顺联想成就一首杰出的诗,像一次
相遇规定一生,一次重逢引出一段旧情。
写下一个词,一个句子
许多的词,许多的句子
就一起奔跑起来,一起欢笑起来,
然后再告诉你
这是不是一个妄想?
用玩笑引出一个真实,或用真实
引出一段谎言,这具有同样的美感。
一切标准早已与方向和速度无关,
是时代打败了传统,是时代丢弃了爱情。
不是我和你,不是有良知的诗人,不是,
都是——
那些词,那些暴动的词,革命的词
跌跌撞撞和时代一起,
使标准丧失了尺度,使方向模糊不清。
鱼群不嫌弃它们有毒的同类,
所有的词乔装打扮庆祝一个小说家的诞生。
媚俗的词在媚俗的句子中找到了出路,
孤独的词被诗人吃进肚里在醉酒后又吐出来。
月光下的桉树没有影子,一些有良心的词说,
没有了爱,诗人会孤独;没有了思想,词会孤独。
可你一出门就碰到了一场大雨,然后在没人
读的诗里说,晚报昨夜杀了一个人。
你听到雷声追着闪电说——
诗歌是什么东西?
是妄想病人的呓语,是自恋者的镜子,
是圣者的坐骑,是疯子的外衣,
是妓女的口红和袜子。
让看见的人吐一口唾沫,说
什么宝贝!没有任何用!
全世界都学会了向媒体进献
绯闻和隐私。你为什么还要守住诗
那点可怜的童贞。无论是上半身
还是下半身,诗歌也不会成为宝贝,
它只是教堂的厨娘得到垂爱时
在圣餐里添加了一点儿调料。
还要多久,才不会把垃圾当圣餐?
很早就有人说过:
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
可是现在,
在物质的温床上滚过之后,写诗是可耻的;
在物质不屑的角落里,写诗却是悲壮的。
痛快的写作类似于一场甘露,奔跑的词
可以治愈一个诗人的伤口,疯狂的奔跑
像风一样不能停息又不可阻挡,
碰到高墙也只喘口气,跳一跳又跑了,
遇到树就带走一些树叶,
遇到花瓣也不放下,连芳香也卷走,
……像无数次不能阻止的私奔
或无数场不能预料的绑架。
一些人用了一辈子的词,
也写不出一句诗;而一个诗人
在一首诗里只用了一个字,就预知了
全部的生活。他说,生活,然后是冒号:
网。哎,他在很多年以前就把虚拟的生活
罩进了网里,这并不值得赞美——
他生在前面,便有更多预知未来的时间。
高明的是,它不幸适合现在的情形,
倒过来说也合适。
网上到处都是可爱的流弹——
你是一条鱼,不奇怪;
你是一只恶犬,也许会有人喜欢。
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
重新成为真理。
因为失去了标准,所以在时代的高速公路上,
美女作家和美女诗人碰面,
还是难看出妓女和圣女有什么区别?
但有良知的作家会让——
一个词决定一个句子的力量,
一个句子决定一个段落的方向,
一本书决定一个精神的归宿。——
词的运动,在音调的起落之时,
在句子的转承之间,遇到自己再遇到敌人,
用决定性的意义将它们杀掉,然后跑掉
和一个可能的朋友分享胜利的喜悦。
一个诗人就是一些在精神中奔跑的词,
一点一横一撇一捺,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从顿号到句号,
从一个句子到另一个句子,
从一首诗到另一首诗。
奔跑成为最大的幸福。把那些掉在
灰尘里的词拾起来,串成项链
不是为了审美,只是为了表达或物尽其用
可到最后,诗人是不是在一首诗里
或一本书中,像闪电那样用尽所有的热情
与光芒来照亮。
这无须回答,
我只是奔跑,奔跑,
和词一起奔跑。
一点一横一撇一捺
从左到右,从上到下
词在笔下诞生,然后在句子的
节奏中成熟。
就像人,先是生,然后才是爱;
先是苦,然后才是甜。
除非,笔在行走的中途意外地
折断。如果活着,不论跑得快不快
都去写吧。一生有一首满意的诗
就够了。然后试着
在奔跑中,将落在灰尘里的词
组装成炮弹,轰向麻木的人——
噼噼叭叭,噼噼叭叭——
没有了思想,词会孤独,
没有了诗,世界会孤独。